卢青
“杨梅白，去叫客；杨梅红，耳朵聋；杨梅乌紫吓半死。”这是温州民间戏谑杨梅果农的一个段子，用温州话念特别形象生动，意思是讽刺好面子的温州果农在杨梅挂果还是白的时候，嚷着邀请亲戚朋友来吃杨梅。待到杨梅红了，亲戚朋友问起杨梅，就装作没听见。等到夏至时节杨梅红得发紫时，便开始担心亲朋好友要来吃杨梅摘杨梅了。
段子虽然辛辣讽刺，但是我很理解果农，温州人向来是要面子的。种杨梅也是靠天吃饭，辛辛苦苦一年，收成时间正是黄梅雨季。杨梅采摘期很短而且娇贵，采摘也很不容易，要轻拿轻放不能挤压，另外雨季蚊虫很多，一不小心身上都是蚊子叮的包，高的枝头还得爬树上去摘，期间还要担心小鸟松鼠啄食。没有雨杨梅长不好，雨太多杨梅就会烂掉，而且采摘也变得更加辛苦，我曾受学生之邀去瑶溪摘过一次杨梅，体验过摘杨梅的念想后，从此无念。
温州最有名的是丁岙杨梅，位于温州市瓯海区茶山镇，温州人也叫茶山杨梅。此杨梅肉厚核小汁多，果色红紫而有光泽，特殊的是果蒂呈浅绿色，人称“红果绿蒂”，盛在白色瓷盘中，特别赏心悦目，令人口涎欲滴。拿起一个放进嘴里有时酸得皱眉咧嘴，回味过来却又是甜的，这酸酸甜甜的滋味一如初恋般美好。
连绵的黄梅雨时急时缓，菜场附近到处是叫卖杨梅的声音，果农往往把最新鲜漂亮的杨梅放在竹篓上头，盖上野生蕨类植物的叶子保鲜保洁，红绿相间，甚是漂亮。杨梅初凝一颗值千金，刚上市时价格贵，如果雨太多和大量成熟时，杨梅很难保存，价格就立马下降。现在还好有冷藏速递业务，甚至可以快速运到国外，让远在异国他乡的华侨与国内亲友同步享受家乡美味一解乡愁。因为杨梅几乎只有中国出产，而且江浙是杨梅最重要的产地，引种到国外都水土不服，就像智利的车厘子引进中国，终不及原产地的滋味。我到杭州定居后，吃过许多种杨梅，就是没有再吃过温州的茶山杨梅，甚是想念这别样的滋味。
杨梅，木本，叶常绿，初春开花结实，一开始果实是白色的，渐渐变红成红紫色，据说也有白色杨梅，但是口感不及红紫色的，我未曾见过。
杨梅真是果中至味。生活艺术家东坡先生吃了广东的荔枝，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但是他又说：“西凉葡萄，闽广荔枝，未若吴越杨梅”。相比之下，东坡先生似乎更钟情于杨梅。杨梅这酸酸甜甜的滋味是否让这位宋代市长也像唐代白居易市长一样感慨：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呢！？
出生于浙江兰溪的清代生活艺术家李渔先生更是酷爱杨梅，他的《杨梅赋》开篇便道：“南方珍果，首及杨梅。”每当杨梅季 ，必亲至杨梅树下饱食终日。他在《闲情偶寄》的《本性酷好之药》一文中记载过一件往事，细叙杨梅如何救了他的命。李渔以此为证，认定杨梅“生平爱食之物，既可养身，也可用以治病”，并将杨梅列入自创的《笠翁本草》之首。
水果之中，我也酷爱杨梅，爱它的艳色琼浆，爱它酸酸甜甜的滋味。但是我的胃口小，一次最多吃上十几个。经常有朋友和学生赠送满筐的杨梅，我将最好的挑出来，储存在冰箱里，吃时拿些出来，其余的则用来浸杨梅烧酒。
话说这杨梅烧酒真是酒中极品，却又家常之极，杨梅季江浙人家几乎多多少少都会浸泡杨梅酒，制作方便得很。新鲜杨梅置广口玻璃瓶中，加入黄冰糖，倒入高度糯米烧酒或高粱烧酒即可。不几日，杨梅的艳丽颜色浸泡出来，如同国画颜料里的曙红色，美艳之极，杨梅色渐淡酒味渐浓，而酒浆色渐浓酒味渐淡。
夏天解暑喝杨梅酒是一大享受。小时候，父亲会每年泡制杨梅酒。夏天的傍晚一家人在院子里吃饭，我们每人都会喝上一小杯，父亲端着酒杯笑眯眯地很满足地看着妻女们喝杨梅酒，他嘴里总是念叨：“喝点，大家都喝点，解解暑。”随后，自己也眯着眼极享受地咪上一口，中年父亲爽朗的笑声让我很有安全感和自豪感。那是有关童年的美好记忆，幸福有时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好好吃饭。如果有中暑和轻度腹泻迹象，吃几个酒浸的杨梅即可。
有人喜欢单喝酒，也有人喜欢酒中的杨梅。去年暑期我到温州女友家，我和女友三人在她家喝酒。女友笑盈盈地拎出一广口瓶的杨梅酒，说那是用上好的杨梅三年陈的烧酒泡制的。三人围坐，频频举杯欢声笑语。其中我爱喝那嫣红色甜甜的酒，秋爱吃浸酒的杨梅，瑛喜欢酒也喜欢杨梅，于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我喜悦地看着玻璃杯里的艳色琼浆，举杯轻啜一口，果然是好酒，醇厚甘甜令人神清气爽。杨梅酒最容易骗人，甜蜜蜜地让人停不下来，一大罐杨梅酒快要见底了。每个人酒意甚浓，脸上泛着酡红，快意尽兴地喝着说着，此乐何极……
我现在的工作室在西湖四眼井风景区，这里交通四通八达。附近满觉陇往上走可以抵达杨梅岭，有石头牌坊刻“杨梅岭”三字。据说宋时岭下有坞，古称杨梅坞，杨梅坞盛产杨梅，分红、白两种。传说一位金姓老妪栽种的杨梅味道特别甘美，远近闻名，被人誉为“金婆杨梅”。如今这一带早已不见杨梅的踪迹，更遑论当年的“金婆杨梅”了，但是依然沿古法称“杨梅岭”。
时已夏至，梅雨与烈日交替值班，漫山杨梅万紫稠，大快朵颐之余，依例是要泡制杨梅酒的，我还教孩子们画杨梅。先用淡墨干笔勾勒出两个箩筐，再用胭脂色画小圆色块，然后胭脂蘸墨点画杨梅的果肉，淡墨加几片叶子，有几分生动。
杨梅对我而言，是对烦人的黄梅雨季最美妙最有滋味的美好记忆，也有许多美好往事的回忆。
行文至此，微温州女友道：杨梅酒可以泡起来了。她回我：就等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