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汉莉
日前，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命名苍南县为“中国童谣文化之乡”。苍南地处浙闽交界，两地文化交融渗透，独特的山海地貌与特殊的移民历史，让苍南生成多种方言，这些都为童谣提供了重要的源泉和丰富的养分。
找回久违的童真童趣
“天乌乌，要落雨。何时落，初四五。阿公举锄头耙水路，耙一尾鲤鱼三斤五。阿公（老爷爷）要煮糟，阿妈（老奶奶）要煮醋。阿公吃了红目睭，阿妈吃了扯屎溜。走一步，扯一裤。走去溪边去洗裤，给老虎咬去三埔路。阿公跳去撵，头壳踣副副。”
这首《天乌乌》是苍南闽南语童谣中的经典，在浙闽两地以及海峡两岸流传着十几种不同的版本，各有特色和意蕴，而苍南版本则更为幽默和调侃意味，如“阿公吃了红目睭，阿妈吃了扯屎溜，走一步，扯一裤，走去溪边去洗裤，给老虎咬去三埔路”，既是童谣也是寓言，看似悲剧，却又演绎出喜剧的效果，以快乐诙谐的韵律抚慰了终日劳作后疲惫的身心，得以广为流传。
童谣是大人为孩子们编的诗歌，不管时代如何变迁，即使再苦再难的日子，再累再穷的生活，也难掩童谣字里行间的舐犊情深，如：
“牵沙，汰沙，半圈米，半圈糠；牵沙，汰沙，酱油搭你兑炊虾；牵沙，汰沙，捣米捣砻糠。”
遥想当年，年轻的母亲抱着怀里的小宝宝，双手挽住怀中婴儿的双手，前后俯仰，状似洗淘动作，欢快而流畅，往往逗得宝贝咯咯笑个不停。一代又一代的苍南母亲们就在一天又一天的辛勤劳作之后擦着汗，唱着歌，带着笑，与孩子亲昵地戏耍互动。这是一幅多么温馨感人的亲子画面。
童谣是儿童语言的启蒙，也是儿童了解世界、体验人生的一个窗口。等到孩童渐渐长大，就有了与伙伴之间的互动，最具苍南地方特色的应该是团队游戏谣，如《点哦点哦君》（闽南语），孩子们坐在一起念歌谣，一字点一人，念到最后一个字时被点到的就是输者。话音一落，欢呼声、哄笑声一起响起……当我们念着童谣，随意、互动、欢欣的昨日场景一一重现，尽管时光早已流放了我们曾经的天真无邪和亲密无间，依然挥不走扯不断那些魂梦相系的乡情与友情。
再现丰富的民俗风情
苍南童谣是来自民间的文化产物，日常生活自然是它反映的一个重要主题。
其中，有对旧时生活的艰辛进行真实而幽默的提炼的，如《前世真没修》（闽南语）：
“前世真没修，嫁嫁牛乾周。吃吃番薯藤头，配配番薯末溜。”
通过一位外来媳妇的哭诉，唱出了旧时苍南山区平民家庭的一日三餐普遍以烂番薯为主食的无奈现实。也有对应付客人上门来的窘态表现得妙趣横生的，如《人客来》（蒲城语）里的：
“没米粉，隔壁借；没猪油，用鼻涕；没柴烧，拆板壁。”
可谓苦中有笑，笑中有泪。正是这样朴实的语言，使昔日的生活场景能在人们的记忆中得以留存，直至今日仍能拿出来玩味一番，既是一种苦涩的回忆，也是珍惜当下生活的一种方式。
民间风俗是民间智慧和民间文化的集中体现，有了这些风俗，平凡的生活显得丰富而富有情趣，反映在苍南童谣中的月令童谣系列最具代表性，如蒲城话、瓯语都有的《十二月令》，闽南语、金乡话、畲语的《占候歌》，蛮话的《月令歌》，都通过铺陈手法展现了从正月到十二月不同节气各地不同地方特色，既有不同地域的不同习俗，也有浙南地区共有的生活场景，这些都表现了农耕时代地方群众淳厚朴实的传统习惯，反映出生活中的情趣以及孩子们的童趣，再现了生产、生活的场景，展示了传统世界的丰富多彩，以及当地民俗、风物的包罗万象。
在苍南童谣中我们还能得见当地传统的婚俗，如：《抬花轿》（瓯语）中有“打双手铰好定亲”，这里“手铰”即指手镯，手镯是当时姑娘出嫁必备的嫁妆。《花犬做新妇》（蛮话）《一粒星》（蒲城话）等都有“抬花轿”的描写，旧时女子大多没有自主选择婚姻的权利，这摇摇晃晃而来的轿子，承载着的是期待、无奈、惶恐、欣喜还是心酸，个中滋味怕只有那个轿里之人才知道。而婚后的生活或幸福甜蜜，或辛勤劳苦，或沉沦苦痛。童谣犹如一个多面镜，折射出社会生活的不同侧面。
还原了历史的声音
苍南童谣的流传是通过祖祖辈辈口口相传，因此保留了古语言的纯真和朴实，更具有民间地方色彩。如《两个读书生》（闽南语）：
“北关南关镇下关，南坪菜架牛栏湾，牛栏湾顶三十担，牛栏湾下田柏林，南滩坝头陈良底，外垟出去岭尾花，顶峰下峰积谷岭，界牌流江去沙埕，沙埕对面是岙腰，岙腰过去双叠石，双叠石顶一斗宫，宫内两个读书生，爱吃糕叫他母挲，爱吃饼叫他母领。”
这首流传于苍南与福建交界一带，其中出现的许多地名，如镇下关、南坪、积谷岭、界牌、流江等，分布在浙闽交界处的两地，如北关、南关、镇下关，属于蒲壮所城水寨的三个关卡，旧称三关镇港，而“界牌”这个地名的出现，足以证明苍南的地理位置。
苍南童谣经岁月长河的漂泊流转，一路叠加了不同时代的元素，从中我们还可以听见历史的声音，如《金乡卫城》（金乡话）：
“一亭二阁三牌坊，四门五所六庵堂，七井八巷九顶桥，十字街口大仓桥。”
这是一首在金乡古城内流传历史最悠久的童谣，通过对城内主要设施、建筑的描述，充分概括了明初设卫建城的城防格局以及抗倭古城特有的历史背景。
同样表现抗倭与军事历史背景还有在蒲壮所城城内流传的《点脚歌》（蒲城话）：
“点将（脚），论盘，盘到梁山，七星八斗；戴宗穆弘，鸡贼马贼；双脚（将）并拢，左右一只脚（将）：跷起！”
蒲城话里“脚”与“将”谐音，论盘指谈论兵营，盘就是兵营。七星八斗指的是古时候用兵看天象。戴宗穆弘是梁山上两位将领，戴宗外号“神行太保”，穆弘外号“没遮拦”。鸡贼马贼，偷鸡和偷马的贼盗，指的是水浒里的“鼓上蚤”时迁和“金毛犬”段景柱。
具有战争元素的还有“打功夫（打拳）”“擂鼓”等等经常在蒲城话童谣里出现。这些都与蒲城作为抗倭古城，历代以来驻守军队有着密切的关联。明代的驻军模式为屯田制，守城将士的家属均随军入驻守地，因此生活在军营中的孩子们在成长的历程中耳濡目染地感染军营与战争的气息，把将士出征前的“点将”演绎成儿童“点脚”童谣游戏，富有浓郁边城要塞的生活气息。
另外，蛮话童谣《月光光，天皇皇》中的“西塘水深飞过渡，将军姓戚名继光。身骑白马撵大刀，带领三军镇海疆”，也再现了旧时抗倭的场景。这些童谣都反映了地处浙南沿海苍南的尚武习俗，以及抵御外寇的民族精神，因其鲜活而真实地保存这些历史上的人文风情而显得弥足珍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