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得羁縻女丈夫

来源:温州日报 2020-10-27 00:00:00 发布时间:2020-12-08 浏览量:54

胡胜盼

9月30日晚,作为2020年浙江省传统戏曲演出季(温州站)的参演剧目之一,由永嘉昆剧团精心打造的年度大戏《红拂记》在市区东南剧院上演。从唐代杜光庭的《虬髯客传》,到明代张凤翼的《红拂记》,再到明末清初凌濛初的《红拂三传》……红拂故事也仿佛随着时光流转,一唱三叹。

中国的戏曲之所以能够得以绵延,在于戏是留在具体时代的具体百姓中的。所以,要想再次翻出红拂故事,就一定要面对如何合情合理地处置剧中人物的矛盾纠葛与化解这一颇为棘手的难题。所谓“用现代人的视角和审美取向”加以定位,在于全新视角的出现,要做到编演者能自圆其说,观看者能普遍认可。从这个角度去解读永昆版《红拂记》,是足可称道的。红拂故事核心人物,绕不开红拂、虬髯客、李靖,如果加上旁枝人物,杨素、刘文静也在其内。人物多,枝节也就多,但作为一出单本戏,要想在有限的时间内把故事讲得玲珑剔透,就可见一个编剧的匠心独运了。既然叫《红拂记》,就立红拂为主脑,以她为主线牵引出虬髯客的戏,进而步步为营,把红拂和虬髯客作为交集点,延展开更为开阔的戏文境界;本来身为主体的李靖予以淡化,和杨素、刘文静同时作为推动戏剧情节的三个节点,这是永昆版《红拂记》在戏剧情节架构上的高妙之处。这样的情节铺排和角色特征,也是这出改编剧目能够得以规避剧团劣势和发挥演员优势的取巧所在。

永昆版《红拂记》的导演是昆剧武生大家林为林先生。红拂饰演者是永昆优秀青年演员胡曼曼。林先生作为武生大家要在戏中流露武戏色彩自在情理之中,而胡曼曼又有着很好的武戏功底,这样的组合能巧妙地融合主人公红拂女儿家的性情和男儿的气概,可谓天作之合。不过,编导的构思体现与演员演技的展示一定是要符合剧情的发展和人物的塑造的。反之,就定然适得其反,不仅给人一种强行植入的感觉,还会极大破坏观众的观赏心境。不得不说,永昆版《红拂记》在这一点的处理上是“入乎其内,出乎其外;一静一动,相映成趣”。在笔者看来,该戏可以分为两个半场。以红拂、李靖茶舍相遇虬髯客作为界限,戏的前半场安排为红拂慧眼识才,“儿女情长”缠绵悱恻;戏的后半场安排为红拂不负金兰,“侠士肝胆”畅叙胸怀。如此安排,脉络清晰,可听可看,动静结合,实有文戏武唱的味道,既能调节剧场气氛,又能打破观众对于昆曲欣赏的固有观念,体验昆曲“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剧种特色。下半场的武戏初看,似有“没有非打不可”的必要,但接着看下去就会发现原来好戏在后头。

面对着战场上横陈的具具尸体,红拂眼中映衬着的斑斑血痕,使她忽然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相中李靖而甘愿冒着“私奔”之名与心上人远走高飞,她又想起虬髯客当初发下“为天下人得天下”的铮铮誓言。她的内心在挣扎,她的灵魂在颤栗。心惊之下的红拂,又牵连起虬髯客,真可称得上是“一箭双雕”,而又弥合得天衣无缝。铿锵的锣鼓转而为黯哑的心音,红拂在问自己,观众此时也在心底划过了一丝震颤。同时,又对原剧本中虬髯客与李世民一局定输赢便慨然离去作了较为合理的演绎,贴近了虬髯客的心理真实。一个对天下踌躇满志,志在必得的人,很难做到因为一盘棋而撒手。而红拂和李靖作为虬髯客的结拜对象,断然抛开虬髯客,亲近于李世民也似乎显得过于牵强。因此,把两条都看起来必然要发展到一个集合点的戏突然因为一个因素而分解,并且又因为这个点让人物的情感得以撞击,最后生发出一种英雄侠气,是很难处理的。正因为本剧很好地处理了这个交集点,才使得下半场的武戏不但看得过瘾,更是来得及时,而结尾的红拂与虬髯客的心理对白也显得那样开阔,袅袅有余音。

永昆版《红拂记》在舞台布景、灯光设计、服装设计等方面没有走当下大制作的路子,而是比较严格地遵循了戏曲写意的古旧特色。简约化的设计似与修复文物遵循“修旧如旧”的原则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这并不是说该剧在这些方面没有用心,相反,相对的简朴却更能显现出制作团队的良苦用心。比如,第一场杨素府中,倾颓的斗拱背景,给人一种压抑之感,这既有江山倾颓危如累卵的寓意,又能折射出主人公红拂苦于困居杨府的心理沉闷,也很好地诠释了杨素“尸居余气”的人格意味。当然,一出新戏要想打磨成精品力作,是需要经历时间的淘洗和制作团队的精益求精的。从初演的呈现效果上看,永昆版《红拂记》还有一些细节似乎有待提升。如在剧本方面,一些太过于口号化的台词会削弱这出戏的深刻内涵;红拂追奔李靖,面对李靖倾诉衷肠后屈膝相跪是否有悖于人物性格。在表演方面,由于青年演员演出经验或者是发声科学方面稍显薄弱,出现了真假嗓换用不严谨等问题。另外,在演出观赏效果方面,如红拂的红拂舞、剑舞等设计上可以追求更为完美些。

纵览成功的传统戏曲剧目改编或新编之作,有一共性特点可循,那便是改编或新编后的剧目虽脱胎于原著,但因文人再创作的参与,使剧目染乎世情,出乎胸臆,具有了个性化的特征。《红拂记》自它诞生始,就寄托了一个“千古文人侠客梦”,可以说这出戏本身就带着浓郁的理想化,是一个戏曲童话故事。不过,也正是这出戏包蕴着人们诸多的理想记忆,也就使得这出戏有了常演不衰的理由。正所谓“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永昆版《红拂记》编剧温润是2017年温州国家艺术基金成功申请项目“古代戏曲编创人才研修班”学员。“编研班”学员优秀成果在温州落地生花,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