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老上海的“百科全书”

来源:解放日报 2019-01-13 发布时间:2020-09-14 浏览量:50

■朱少伟

上海史研究近来成为一门显学。大概20世纪90年代开始,老上海题材的图书层出不穷,渐成气候;到近些年,更是巨著颇多,琳琅满目。在这之中,薛理勇主编的《上海掌故大辞典》,尤其值得称道。

《上海掌故大辞典》共百余万字,选收了老上海以社会生活为主的掌故逸闻,包括河流地名、公用市政、社会团体、经济实业、建筑住宅、学校书院、娱乐影戏、方言俚语等方面的词目约1900条;既具有知识性、权威性,也具有可读性、实用性,适合不同层次的读者按图索骥,增长见识,可说是一部解读老上海的“百科全书”。

轻松还原千年历史

《上海掌故大辞典》作为工具书,不可能以通史形式来诠释老上海,但众多词目却“形散而神不散”,似隐隐有一条主线进行串联,带读者穿越上海悠久历史。

在远古,上海西部已冲积成陆,后海岸线不断往东推进。历来发现的冈身(古海岸线沙堤遗迹)共有5条,最西那条位于今江苏太仓和上海嘉定外冈、方泰一线,估计形成于6000年前;“外冈”的得名,即因它地处最古老的冈身之外(东)。所以,民间向有“上海成陆从西部开始”的说法。

在历史上,吴淞江曾是太湖(古称震泽)最大的泄水通道。吴淞江古称松江,从前下游江面宽阔,渔业资源非常丰富。《后汉书》记载:“(左慈)尝在司空曹操坐,操从容顾众宾曰:‘今日高会,珍馐略备,所少吴松江鲈鱼耳。’”此处的“吴松江”,指吴地松江;其中也透露,沪郊特产“松江四鳃鲈鱼”由来已久。六朝时期,下游两岸渔民鉴于东面临海受潮汐影响,江水有规律地涨潮、退潮,普遍使用一种唤作“沪”的捕捞工具:用细竹编成栅插在江里,中间设一可翻启的“门”,涨潮时鱼虾涌入;退潮时将“门”关闭,鱼虾便被拦住。正因这一带水面密布“沪”,松江那喇叭形河口便被叫作“沪渎”。

唐代天宝十载(751年),吴郡太守赵居贞奏准,析昆山之南境、嘉兴之东境、海盐之北境建立华亭县(县城在今松江区,辖境大致为今上海吴淞江故道以南全部土地),从此上海地区开始有独立的行政区划。此时,“吴松江”已转化为“吴淞江”,如杜甫的《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诗云:“焉得并州快剪刀,翦取吴淞半江水。”于是,“吴淞江”和“松江”两名并用。还有,传统捕捞工具“沪”被更名,因它的主要功能不再是拦鱼虾,而是用于“断蟹之退路”,故称为“簖”(也叫作“蟹簖”),这个汉字造得挺生动。

唐代华亭县的青龙镇(遗址在今青浦区白鹤镇境内),位于吴淞江河口附近南岸,地处航运要冲,不仅我国各地商船云集,外国海舶也来停靠。在北宋,青龙镇已是兴旺的海上“丝绸之路”重要港口,它颇具规模,有“坊三十六、桥二十二、亭三、塔七、寺院十三”,被誉为“小苏州”,著名书画家米芾曾任镇监(镇长)。至南宋,《绍熙云间志》记载:“青龙镇瞰松江之上,据沪渎之口,岛夷、闽、粤、交、广之途所自出,风樯浪楫,朝夕上下,富商巨贾豪宗右姓之所会”,这表明该镇不仅常来福建、广东、广西乃至越南的客商,而且出现日本、朝鲜半岛的海舶;宋末,由于海岸线不断东移,吴淞江下游淤塞严重,大型船舶难以上溯,青龙镇逐渐萧条,与此同时上海镇(今中华路、人民路环线内)日益繁盛,最终取而代之。

述及上海镇,必须介绍上海浦。《宋史》记载,那时为解决吴淞江水患,使其增加雨季排洪、旱季蓄水能力,开展治水工程:在两岸约每隔5里,就疏通或开凿一条大支流,叫作“浦”,今仍保存的有桃浦、彭浦等;再在各“浦”之间挖掘小支流,一般称为“塘”。吴淞江河口附近有两条“浦”,可能因这里离海不远,渔民们在船头常以“上海啰”或“下海啰”互相打招呼,它们便分别得名上海浦

(其上游、中游已融入今闵行闸港至外白渡桥段黄浦江,下游为今虹口港)、下海浦(今海门路系昔日填河而筑,提篮桥附近仍有下海庙)。北宋实行酒类专卖,选择商业比较发达的地方设酒务,早在天圣年间以前便有上海务(因浦得名),故《宋会要辑稿》说“秀州(按即嘉兴)旧在城及青龙、华亭、上海……十七务,岁十七万四千九百五十二贯”,此为“上海”之名最早见于史籍。

因各词条都短小精悍,读者在浏览时,仿佛驾一叶扁舟遨游吴淞江,怡然“阅尽上海变迁”,而且印象深刻。

生动揭秘申城昨天

一些辞典常词条呆板,内容枯燥,不是出于查询之需,读者多懒得去翻阅。《上海掌故大辞典》则与之形成鲜明对照,让“严肃”和“趣味”共存,尤其是它的揭秘成分更具很强的吸引力,不妨试举数例。

黄浦江被誉为上海的“母亲河”,相传它是战国时期楚国公子春申君黄歇带领人们开凿的,故也叫作春申浦、歇浦、申江。其实,黄浦江的前身是古东江,其上游为白岘湖群,中游为淀泖湖群,下游散成许多分支从东南注入杭州湾;后来,由于筑塘岸、建堰闸,古东江各出海口相继被堵断,淀山湖和浙西来水只能从横潦泾往东流向闵行闸港,经上海浦汇进吴淞江。明代永乐二年(1404年),户部尚书夏原吉为治理苏松地区水患,根据上海人叶宗行的提议,挖宽上海浦,拓浚范家浜(今外白渡桥至复兴岛段黄浦江),引古东江之水直接经吴淞口出海。至此,现见的黄浦江才正式形成,由于畅通无阻、水量丰沛,在滔滔激流昼夜不停地冲刷下,河身越来越宽广;这导致“黄浦夺淞”,它取代吴淞江成为上海地区最大的河流,这为上海港的迅速崛起奠定了坚实基础。

如今,每年的钱塘观潮很热闹。其实,从前浦江观潮也不逊色。上海东临大海,内河水位受潮汐的影响而有涨潮、退潮现象,逢农历十八则潮位最高,俗称“潮头生日”;秋季又是内河水汛最大的时候,东涌的黄浦江波涛与西涨的大潮相汇,遂形成江水、海水猛烈对撞的自然景观。届时,城内居民倾巢而出到黄浦滩(今外滩)观看,晚清张春华的《沪城岁事衢歌》感慨:“春申浦岸此凝眸,江水从来截海流。”近代以来,由于黄浦江上轮船很多,江边被码头、工厂占据,导致水流不畅,浦江观潮风俗慢慢消失。

此书中披露的秘闻还有很多,虽皆属“推陈出新”,却令读者眼睛一亮。翻看时,犹如一位“上海通”在娓娓道来,历史烟云扑面而来。

缩短“通俗”与“学术”的距离

《上海掌故大辞典》主编薛理勇是上海史专家,撰稿人也多为资深学者。因而,此书质量过硬,对于一些新的学术成果尽量予以反映,使之跟上学界研究节拍。

沪南黄浦江畔的半淞园,由姚伯鸿将原沈家花园扩建而成,这座营业性的私家园林于1918年正式开放(1937年八一三事变中被日军炸毁),园内假山高耸,水面广阔,楼阁连绵,花树繁盛。昔日半淞园常被作为文人雅集之所,如1918年8月,茅盾和郭沫若在这里初次碰面;1919年7月,田汉和朋友们在这里小聚;1921年3月,叶圣陶、茅盾、郑振铎在这里研究《小说月报》的革新和《文学旬刊》的筹备;1921年9月,叶圣陶、朱自清等在这里相会,诞生了“五四”以来第一份新诗刊物《诗》。经学者研究发现,毛泽东早年也到过半淞园:1920年5月8日,他和彭璜等12位新民学会会员在这里开会,为赴法勤工俭学的6位会员送行,并商议学会工作,还留下了一张合影。

众所周知,1921年7月23日,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上海望志路106号(今兴业路76号)召开;7月30日晚,举行第六次会议,原定议题是通过党的纲领和决议,选举中央机构,但遭密探骚扰,代表们迅速撤离,最后一天的会议转移到浙江嘉兴南湖一艘游船上举行。代表们离开会场不久,法租界巡捕房的两辆警车就停在门前,武装巡捕蜂拥而至;中共一大会址为何最终安然无恙,各种史籍均未作交代。经学者考证,在1921年6月,为了掩护即将召开的中共一大会议,李大钊、李达、李汉俊等15人发起建立“新时代丛书”社,并公开发表《“新时代丛书”编辑缘起》,还公布通信地址;当租界巡捕闯入中共一大会址时,宅主李汉俊沉着应对,说明这里是“新时代丛书”社,刚才只是编者、作者一起商量编辑工作,那些家伙觉得难以继续找碴,就马虎地搜查一下,悻悻而去。“新时代丛书”社不仅曾使中共一大会址化险为夷,也陆续翻译出版了10种宣传马克思主义的读物。

书内类似例子很多。正因如此,它虽冠名“掌故”,却有不少新意,无形之中缩短了“通俗”与“学术”的距离。

于光远在《上海掌故大辞典》“代序”中说:“我想,对上海掌故有兴趣的人会有不少,这部辞典就可以满足这许多人的兴趣。人们爱看、爱查,增进知识就是它的意义之一。对工作我想也会有用处……还有对文学家、作家,写小说、写随笔,掌故肯定是会有用处的。对于社会科学家也一定会是这样。最后对于旅游事业,掌故的用处是不言而喻的。”确实,这部别具一格的辞典,对于帮助人们深入了解上海的红色文化、海派文化、江南文化,具有重要价值。